反思：美国制造业是怎样衰落的

道琼斯指数今年6月把通用电气（General Electric）移出道琼斯工业指数，成立于1892年的通用电气不得不接受这份耻辱，走下神坛。有着近上百年历史的通用电气，是道琼斯工业指数榜设立时榜上的 12 家公司之一，一度是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如今市值仅有 620  亿美元。

一、通用电气曾经多么辉煌

从19世纪70年代爱迪生擎白炽灯登上电力世界舞台，到20世纪60年代通用电气拓展至电力、军工、核能和航天航空等5大业务集团，在近百年间，通用电气都是工业时代的领军企业。通用电气曾是美国最伟大的企业，市值一度成为全球最高（8293亿美元），被巴菲特称为“美国商业的象征”，被人称为能够代表人类工业时代的标志性企业，它的创办人之一更是贯穿历史的“发明大王” 托马斯·爱迪生。哈佛大学教授Dennis Encarnation做过一个调查，发现全美《财富》500强中，有173家公司的CEO是从GE出去的。

在上世纪80年代至本世纪初，通用电气曾是炙手可热的明星公司，市值累计增长达到惊人的46倍。然而2017年通用电气亏损60亿美元，股息减半，市值缩水至1300亿美元，且其会计行为正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这个曾两获诺贝尔奖，培养了近200位五百强CEO，甚至培养了美国总统的公司到底怎么了？

二、GE是如何衰落的

1  通用金融的倒掉

杰克·韦尔奇在任CEO期间（1981-2001）一度令GE市值从130亿美元跃升至4800亿美元，其中他视为重中之重的金融服务部门是市值上涨的一把利剑。在2007年至2014年的财务报表中，除了2009年和2010年受次贷危机冲击较大，其他财年，GE接近一半的利润都来自于GE金融。GE几乎包揽了所有金融服务，包括借贷租赁，能源金融，消费信贷等。然而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开始对金融进行严格监管，GE金融由于最初的借贷规模骤减，进而成为“负债大户”，又因商业票据进行的债权融资这样的恶性循环，成为GE的一大负担。2015年，GE宣布退出金融业务。

金融扩张使GE在美国工业集体沦落的年代给出了漂亮的账单，以暴涨的金融收益弥补了工业能力退化和退出决策带来的利润损失。金融的短期收益使GE在产品、研发上投入不足，忽视了对制造业的创新与升级，反而错失了时代。

2 盲目并购，挥霍家底

伊梅尔特上任后，由于互联网泡沫破灭，911事件，通用电气市值缩水。为了保持业绩增长他热衷并购，斥资55亿美元买下维旺迪娱乐公司、95亿美元买入英国医学影像公司。

在能源领域，100亿美元收购阿尔斯通的电力业务，140亿美元买下油气资产。加上石油和天然气价格下滑，通用电气手里积压的发电机组卖不出去，让公司的现金流雪上加霜。

GE多年来盲目收购、扩张是现在衰落的重要原因。

3 取舍业务战略不清

2017年下半年上任CEO弗兰纳里则认为，导致GE如今业绩惨烈的原因在于，集团内业务繁多冗余，和现金流极度短缺导致公司日常工作难以保持乐观运营。于是他开始出售资产和削减股息。他试图通过取消高管的专车、出售旗下的公务飞机、裁员等措施削减成本和转变管理方式让通用电气重新振兴。

GE本来有8大事业部（工业部门旗下的电力，航空，采光，可再生能源，医疗健康，石油天然气，以及运输服务这7个分支；加上金融服务部门）。弗兰纳里以现金流急缺为由，削减50%股息、高管降薪，裁员1.2万人，并对外表示GE只关注三大业务：电力、航空和医疗设备。

同时，弗兰纳里也大刀阔斧开启出售资产模式。表示未来将剥离掉价值200亿美元的资产。此前公司也分别以260、120、90亿美元的价格，将地产业务、私募股权借贷业务、部分养老信贷业务出售给了黑石、加拿大养老基金和美国第一资本金融公司。

今年5月，GE以111亿美元的价格，将旗下运输业务部门与铁路设备制造商西屋制动公司合并，通用电气及其股东将持有合并后公司的50.1%的权益。此外，GE也或将以62亿美元的价格出售保险业务。

通用电气的业务改革，看似大手笔：卖掉家电、保险、网络电视等产业，买入油气田、软件等领域，还尝试过安全领域、水处理和电影业务。但各项业务之间缺乏组织关联和清楚的战略，“拆东墙补西墙”，战略上的不确定性，反而加重了公司的危机。

美国经济中消费、金融、医疗和科技公司占据经济主导，而曾经重要的工业公司地位大不如前。通用电气的管理层在杰克.韦尔奇之后几乎从未领先过市场，习惯性战略失败。在当前最有前景的电子商务、AI人工智能、自动化设备等方向上，通用电气都没有什么成就。在科技竞争之中失去了先机，是通用电气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

4、大企业病，过于复杂的管理体系

在公司成立初期，总裁查尔斯·科芬领导通用电气公司建立起完善高效的中央集权式职能制组织结构，最大限度发挥合并的优势。

二战到1951年，总裁拉尔夫·科迪纳对公司组织结构和管理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公司的科技实力、业务多元化、公司规模和价值总量都经历了另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发展。公司创新组织结构，实行分部制和分权化改革，构建职业化管理制度，成为美国最优秀管理人才的西点军校。

1981年，杰克·韦尔奇接任CEO，他从群策群力、无边界组织、全球化、数字化、六西格玛几个方面对通用电气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让通用电气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辉煌时期。但韦尔奇提倡“以速度取胜”，使得GE在他任期呈现越来越偏向追求短期利润增长回报、忽视产业技术研发的发展趋势。

当2001年伊梅尔特上任时，GE已经从一个注重内部成长、技术革新者转变成关注短期利润的相对成熟、财务驱动的多元化企业。伊梅尔特上任后虽然加大了对研发、技术的投入，但是没有扭转GE整体衰退的趋势。

成也韦尔奇,败也韦尔奇。杰克.韦尔奇的巨大成功使得GE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没法进行大的改革，过于关注短期财务效益，内部复杂的层级制管理体系也使得通用没法适应时代的进步，无法同科技企业竞争。

5、电气工业时代结束，美国经济进入互联网时代

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全球经济的主导产业是石油能源化工、钢铁机械汽车、飞机、火车、轮船、航天军工等工业，美国迎来了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大基建时代，当时的市值前列的公司多为钢铁、石油和有一定垄断性质的科技企业。1917年，美国最高市值的公司依次为美国钢铁公司、AT&T电讯公司、标准石油公司。

在之后的硬件时代，基础工业革命的传统产业企业开始逐渐被更先进的电气工业企业淘汰。但最近十几年来电气工业企业又被更先进的科技互联网企业所取代。

1967年，作为纯高科技类的IBM第一次以2588亿美元市值夺取了当时的最高市值，高科技公司的地位就开始不断上升。十年前的全球市值前十公司除了通用电气、微软都是石油公司、银行、电信公司，而现在基本都是科技互联网公司了，埃克森美孚公司只能勉强位居第十位，而唯一的金融业公司巴菲特的伯克希尔哈撒韦现在的主要持股也是苹果公司了。

完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变革后，世界经济已从工业时代转化到了互联网时代，现在则已经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从二十世纪的下半世纪开始，传统的基础设施、人类需求和经济制度已经被奠定完成，科技的迭代促使了消费升级。

百年GE的没落反映了世界经济的趋势变更，一家企业只有与趋势同行，才能不被时代抛弃，而通用眼花缭乱的并购、出售，公司业务变革，看似轰轰烈烈都是大手笔，但基本都逆时代而行。自然越折腾公司业绩越差。

三、制造业在美国是怎么消失的

二战后尤其冷战后美国利用其超强的国家实力和美元霸权，用美国的跨国企业渗透进了世界每一个角落。但与此同时，这些大型跨国企业也尝到了产业转移的甜头，他们逐渐把工厂搬迁到其他国家，来利用当地的廉价劳动力和优惠的税收政策，并且使得自己的产能更接近目标市场。美国的制造业工厂就是这样逐渐离开了美国本土。

想象下美国的情况，制造业工厂现在基本很少了，即便那些仍然如雷贯耳的美国制造业巨头，他们也只是在美国研发，工厂大多搬到了中国和东南亚国家。高科技、互联网、金融又都是非常集中的产业，集中在加州、纽约。那其他地方可能就没有什么产业了。制造业的重要性在于，只有制造业是可以分散到各地的。没有制造业必然出来很多鬼城，美国大多数城市如今都有点萧条的感觉了，大部分当地居民可能只能去餐馆家政这类服务业工作了。

比制造业工厂离开美国更严重的是，即便现在美国人想要制造业重新回归美国也已经很难做到了。制造业文化和制造业所需要的技术工人都已经很缺乏了。威斯康星州给予富士康40亿美元的税务减免和其他激励措施后，才把富士康拉到美国建厂，特朗普把富士康在美国的工厂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期初富士康承诺雇佣13000名工人。但富士康很快就发现在当地没法雇佣到这么多工人，只能从中国调派工人过去。

美国过度发达的金融业已经侵蚀了制造业的文化和美国人的生活、就业方式。当GE放弃其金融业务后，发现自己也没办法再依靠它赖以起家的传统工业业务重新成为美国一流企业了。

GE最新的财报显示，2018财年三季报(累计)归属于普通股东净利润为-233.76亿美元。对于企业来说，真的没有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这回事，道琼斯工业指数榜设立时榜上的 12 家公司,如今都已经消失在榜单上了。